浴室氤氲的水汽凝结在冰冷的瓷砖上,又被排风扇的嗡鸣抽走大半,
最后只剩一层带着潮气的凉意,顽固地扒在墙面上。镜子里的人,
眼窝下的青黑浓得像是被谁用墨汁泼过,两颊微微凹陷下去,
胡茬刺眼地疯长着——我有多久没好好睡过一个整觉了?
大概是从沈听蓝的心彻底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开始的吧。水流哗哗,敲打着陶瓷面盆。
我抹了把脸,甩掉冰凉的水珠,视线落在一旁矮柜上放着的塑料卡片上。肿瘤医院的诊断书,
“胃癌”两个字,被诊室窗外那天的雨渍洇开了些许墨迹,显得有些扭曲模糊,
像一条无声冷笑的黑色爬虫。三个月。或者半年?这取决于我卡里那点可怜的数字,
够不够支撑完接下来的治疗。我把它塞进皮夹最深处,连带那个沉甸甸的日期——今天,
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。客厅里一丝声音也无。这种安静很可怕,
白昼里人声鼎沸的生气被保姆按时离开的关门声彻底掐灭了,只余下巨大冰壳般的死寂,
紧紧包裹着这间曾经名为“家”的屋子。我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牛排,新鲜的菲力,
边缘带着诱人的肌红蛋白色泽,是沈听蓝曾经最爱的那家精品肉铺买的。
她总笑着说我煎的牛排最好,恰到好处的五分熟,外面焦香裹着内里丰沛的汁水,
切开来会渗出诱人的玫瑰色——那是我们热恋和新婚时,这屋子里弥散最多的香气。
滋滋声在平底锅里响起,橄榄油混合着迷迭香和蒜瓣的浓香开始弥漫。
我的心好像被这熟悉的声音和气味短暂地熨帖了一下,又或者说,是自我欺骗了一下。
也许……也许是这阵子我的冷落让听蓝生气了?也许今晚她能暂时放下王亦深,
让一切回到正轨?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,熟练地给牛排翻面,
看着那完美的焦褐色在肉面上蔓延开。时间应该刚刚好,等她下班回来。
锁芯咔哒转动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我几乎是立刻拔掉灶具电源,
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玄关,手在自己脏了的围裙上蹭了两下,嘴角下意识地想弯起一个弧度,
那点对家的残存的念想,卑微而急切。门开了。沈听蓝站在门口,
那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颊上还有未褪尽的红晕,一双眼睛像被水洗过般明亮,
像夜空中被擦亮的新星——这种生动的样子,我已经多久没在自己面前见到了?
她唇角上扬的弧度在看到我的刹那,微微僵了一下,
像精美的丝绸被风吹得起了不该有的褶皱。而真正让那点虚假的期盼彻底冻结的,
是她手上提着的东西。一个熟悉的、扎着亮眼绿色缎带的外卖保温袋,
那是“深蓝食府”的招牌标志。王亦深最喜欢的餐厅。袋口隐约露出里面白色纸盒的一角,
上面印着深蓝色的店徽。“啊!陆野!”她像是才看到我似的,语气带着一点夸张的惊讶,
随即是熟练到令人心底发寒的、毫无破绽的解释,“看我!忙昏头了,
下班路上刚好接到亦深哥电话,聊着聊着就顺便开车绕了点路去给你打包了吃的。
”她将保温袋往门厅柜子上一搁,动作轻快得没有一丝停留,“你知道的,他吃不惯熟肉,
我就点了店里最拿手的薄切生牛舌和碳烤一分熟和牛。”她边说边换鞋,
仿佛只是在报告今天的天气,“你那份……也放着吧,明天做早餐好了。”我站在原地,
像一尊被突然扔进西伯利亚冰风的石像,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天灵盖,血液都凝结成了冰渣子,
细细密密地扎着骨头缝。那双踩在高跟鞋里的脚,曾经无数次被我小心地握在掌心,
怕她受一点寒;那双如今提着为另一个男人特意准备晚餐的手,也曾在我疲惫时,
笨拙地为我揉过发胀的太阳穴。油烟机嗡嗡运转的声音成了客厅里唯一的背景音,单调刺耳。
我身上那点卑微的、因烹制晚餐而生出的烟火气,在这一刻显得异常可笑。
她甚至没有费心去看一眼我准备了什么,那弥漫的牛排香气,
对她来说可能只是恼人的空气污染,需要尽快用“深蓝食府”精心烹制的血腥气来覆盖。
她换好了拖鞋,很轻的“啪嗒”声。
目光像羽毛般掠过我那件特意为这该死纪念日换上的、她曾说过很显气质的衬衫,
最终也只是毫无波澜地飘向我身后冷掉的厨房。“没什么胃口,
”她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某个程序化的答案,“在深蓝那边和亦深哥他们几个开个小会,
随便垫了点点心。累了,我先去冲个澡。”高跟鞋踩在光亮的地板上,
敲击出笃定又清脆的节奏,头也不回地朝着卧室,或者说,是朝着主卧的浴室方向走去。
那个保温袋,那个印着蓝色店徽的、象征着王亦深存在的袋子,
像一枚巨大的、散发着浓烈金属锈味的勋章,别在冰冷冰冷的门厅柜上。她进去好一会儿了,
哗哗的水流声隔着门板,形成一种模糊的、单调的背景噪音。
我像个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,僵硬地挪动脚步,
回到那片弥漫着我精心准备的、却注定无人问津的香气的厨房。
视线落在那块依旧温热的菲力牛排上,完美的五分熟,漂亮的焦褐层下,是**的内芯。
是我,在这个“家”里,最后的、可笑的一点温度。我麻木地拿起刀叉,一刀切下去,
肉汁渗出,鲜嫩如初,可我的味觉好像失灵了。我用力地咀嚼着,牛肉的纤维在牙齿间崩开,
吞咽下去的感觉像在咽一块没有生命的、冰冷的木头。胃里一阵阵不舒服的蠕动,
那种熟悉的、闷钝的沉坠感又来了,伴随着细微的痉挛。我放下刀叉,捂着腹部,
深吸了几口气。油烟机的灯光照在流理台上,反射着冰冷的金属质感。拿起手机,
屏幕上干干净净,没有期待中的讯息,只有时间的数字在默默走秒。
朋友圈的红点倒是有几个。拇指无意识地划开,
最上面跳出来的是陈雪——沈听蓝最好的闺蜜之一。一分钟前。一张照片。
背景是豪华酒店的落地窗,夜色下的城市霓虹像流淌的星河。
照片中央是两只靠得很近的骨瓷杯,小巧精致,里面盛着澄澈的、氤氲着热气的液体。
配了简短的文字:“听蓝姐推荐的这家酒店姜茶真是一绝!不像某些人的,一股子土腥味。
还好有我们亦深哥体贴入微,
比某些号称‘老公’的人强千百倍[爱心][偷笑]@听蓝对吧?
”底下的位置信息清晰地显示着:蓝海湾顶奢酒店-海景套房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,用力地揉捏着,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酸楚的疼。
我下意识点开了和沈听蓝的那个“塑料姐妹”微信群。因为长期沉默,它沉得很靠下。
手指颤抖着,费了点劲才点开。往上滑了几条。
就在下午五点十七分——那恰好是我正在厨房忙活,油烟机开得最大的时候。
群名赫然是“今天听蓝小仙女喝到了吗”。一条视频跳了出来。画面在晃动。光线暧昧,
带着点眩晕的暖黄。焦点落在沈听蓝脸上,背景虚化,但不难看出是豪华的酒店房间布置,
大床的轮廓模糊可见。她脸色微红,眼角眉梢都带着一种慵懒的、被精心呵护着的惬意,
微微蹙着眉,对着镜头带着点撒娇的嗔怪:“烦死了,亦深哥非要带我来这儿,
说让我散散心……老公(她在这里拖长了调子,语调轻飘飘的,
像羽毛搔刮着最脆弱的神经)还在医院躺着呢,打针吃药没完没了,真让人头疼。
”镜头突然翻转,对向了另一侧。男人的手出镜了,指骨分明,修剪得干干净净,
正优雅地用一根精致的小银勺搅动着那只骨瓷杯里的姜茶。
画面最终定格在男人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线和半抹温润的、带着宠溺笑意的唇角。
熟悉的不能再熟悉。是王亦深。画面定格一秒,然后晃动了一下,再次回到沈听蓝的脸上。
她笑靥如花,那笑容明媚得像三月里的艳阳天,带着一种被捧在手心里精心滋养才有的娇媚,
对着镜头,也或者透过镜头,对着那个搅动姜茶的男人,声音又甜又软,
几乎能滴出蜜来:“还是亦深哥最懂我!你煮的姜茶……好甜呀!
”“轰——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尖锐的、爆裂般的耳鸣声猛地炸开,
疯狂地吞噬掉周围世界所有的声音。视野先是猛地亮得刺眼,
随即又被一片无边无际的、浓稠粘腻的黑暗覆盖,浓得化不开。
喉咙里涌上一股熟悉的腥甜气,铁锈味浓烈得令人窒息。胃部猛地一绞,
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。我踉跄着冲向水槽,扶着冰冷的陶瓷边缘,弯下腰,
呕吐物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,狼狈不堪地喷溅出来。水声哗啦,激烈地冲刷着秽物。
我抬起头,水槽壁上的不锈钢倒映着我惨白如鬼魅的脸,额发被冷汗浸透,
凌乱地贴在额头上。镜中的自己,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的死寂。外面,
浴室的水流声依旧哗哗地响着,平稳,漠然,无休无止。冰冷的绝望像深冬的藤蔓,
沿着四肢百骸迅速冻结每一寸神经末梢,
最终在胃部那团灼烧的剧痛中得到一种异样残酷的印证。
那份被我藏在皮夹最隐秘角落的肿瘤报告单,此时更像是一枚沉甸甸的墓志铭,
宣告着某种不可避免的消亡。我和沈听蓝之间早已腐烂发霉、爬满蛆虫的婚姻,
和她与王亦深那流光溢彩、被细心呵护的感情。像两个运转在不同时空的星系,
看似近在咫尺,中间却隔着冰冷的亿万光年。钥匙**锁孔,费力地转动。
锁芯发出干涩紧绷的、抗拒的“咔哒”声。外面,雨下得越来越疯了,像天被捅穿了窟窿,
雨水密集地砸在楼道的水泥地上,溅起冰冷的水汽,无孔不入地钻入我的裤脚,
试图把最后一点体温也掠夺走。淋了多久?记不清了。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**地发着抖。
傍晚时那阵翻江倒海的呕吐过后,我换掉沾了污物的衣服,
只带着手机和钥匙就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“家”。没有目的地,
只是拼命地想离开那栋房子,离开那冰冷的、虚假的一切,
想让外面冰冷真实的雨将脑子里的混沌和胃里火烧火燎的痛冲洗掉。现在,它奏效了。
身体的麻木甚至盖过了胃的痉挛。我回来了。看着紧闭的门扉,
心里忽然浮起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——沈听蓝会不会……是不是会有一点担心?
这念头像黑暗里擦燃的火柴头,倏忽一闪,带着微弱得可怜的热度。
“咔哒…咔哒…”再用力,再转动。钥匙在手里,像个倔强又愚钝的孩子,
徒劳地与冰冷的金属搏斗。门锁纹丝不动。里面似乎上了反锁。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。
心沉到了无底深渊的最底下,一片绝对零度的寂静。掏出手机,屏幕被雨水浸润过,
指纹在上面划过,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混沌。雨水沿着额发滴下,模糊了视线。
我费力地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听筒里传来的忙音在雨夜里异常冷漠空洞,嘟嘟地响着,
机械而固执。一次。挂断,再拨。雨水顺着下巴流下,滑进脖颈,冰得刺骨。两次。
忙音一如既往。心脏像是被那冰冷的雨水彻底渗透浸泡,麻木得失去了知觉。
胃部的抽搐反而成了唯一的真实存在感,搅得天翻地覆。我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,
身体因为寒冷和剧痛慢慢地佝偻下去,顺着雨水流下冰冷的墙壁,
一点点滑坐到同样冰冷湿漉的地面。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,早就在我回来时亮起,
此刻因无人走动、长久寂静,最终暗了下去。彻底沉入黑暗。时间在麻木里缓慢爬行。
冰冷刺骨的湿意透过薄薄的布料,渗进皮肤,钻进骨头缝里,带来一阵阵更深的寒意。
我的婚姻是座野坟墓沈听蓝王亦深by多年未梦在线阅读 试读结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