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砸下来。不是滴,是砸。砸在柏油路上,砸在霓虹招牌上,砸在便利店薄薄的塑料雨棚上,
噼里啪啦,像一场盛大的毁灭。世界被水汽模糊,只剩下喧嚣,和一片片狼狈流淌的光。
林砚之推开了便利店的门。叮咚一声。机械,冰冷。
一股混合着关东煮汤汁、消毒水和湿漉漉雨伞的味道扑面而来。冷气吹在她湿透的身上,
激起一阵战栗。她像个水鬼,从倾盆的雨里逃进来,站在一片过于明亮的光线下。
灯是惨白的。照得每样商品都无所遁形,照得她脸色发青。头发黏在额角和脖颈上,
滴滴答答往下淌水。米色的丝质衬衫彻底完了,紧紧贴在皮肤上,透出底下内衣的轮廓,
冰凉,沉重。她捏着衬衫的下摆,徒劳地想拧干一点,指尖冻得发麻。她需要点热的。咖啡,
或者茶。什么都好。只要能驱散一点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气。她走向冰柜。
脚步在地板上留下蜿蜒的水痕。冰柜的玻璃门蒙着一层白雾,
里面五颜六色的饮料瓶排列整齐,冷硬得像一个个小型墓碑。她伸出手,
指尖刚要触到冰冷的玻璃。啪嚓——!一声尖锐的脆响。
毫无预兆地撕裂了便利店背景里舒缓的音乐。她猛地回头。视线尽头,
靠近果酱和面包架的过道。一个身影半跪在地上。是个少年。深蓝色的校服裤腿,湿了一截,
贴在瘦削的脚踝上。他面前,一地狼藉。暗红色的、粘稠的果酱溅开,像一摊爆炸的血肉。
玻璃罐子的碎片散落其中,折射着惨白的灯光,星星点点,刺眼。他在捡那些碎片。
手指有点慌,有点急。林砚之的目光定住了。定在他的手腕上。一条细细的银链。
款式很普通。但此刻,那银链上沾了一大块猩红的草莓酱。黏糊糊的,顺着链子往下滑。
那颜色,那质地,在他过分白皙的皮肤上,像一道刚刚划开的、新鲜的伤口。触目惊心。
她的心脏莫名一抽。喉咙发紧。几乎没有思考。她抽了三张纸巾。厚厚的,
印着便利店logo的粗糙纸巾。走过去。高跟鞋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粘腻。“我来吧。
”她的声音有点哑,被雨声和惊魂未定弄得支离破碎。她蹲下身,把纸巾递过去。
指尖无意间,碰到了他正在捡碎片的手背。冰凉的皮肤。沾着黏腻的果酱。碰到的瞬间,
他却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,猛地一缩手。碎片差点再次掉下去。他抬起头。
一张极其年轻的脸。十七八岁的样子。头发黑而软,被雨水打湿了几缕,贴在额前。
眼睛很亮,瞳孔的颜色很深,此刻因为受惊和尴尬,睁得很大。嘴唇抿着,
下颌线绷得有点紧。四目相对。空气凝滞了一秒。只有店里的音乐还在不知所谓地流淌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他先开了口,声音清朗,带着变声期过后一点点干净的磁哑,但有些局促,
“我没拿稳。”林砚之没说话。只是把纸巾又往前递了递,示意他擦手。
她的视线无法从他手腕那道“伤口”上移开。他接过纸巾,胡乱地擦着手上的果酱,
尤其是手腕和链子。那动作笨拙又用力,好像恨不得擦掉一层皮。草莓酱被抹开,
范围更大了,看起来更糟了。“别擦了,”林砚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干巴巴的,
“去用水冲一下。这里我来处理。”少年停下动作,看了看自己一塌糊涂的手,又看了看她。
“没事,我……”“去。”她的语气不容置疑,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意外的疲惫和强硬。
少年顿了顿,看了她一眼,那眼神复杂,有点倔,又有点无措。然后他站起身,
快步走向洗手间的方向。林砚之看着他的背影,很高,但单薄,校服外套松垮地挂着。
她收回目光,看向一地狼藉。找来扫帚和簸箕,小心地把大块的玻璃碎片扫进去。
粘稠的果酱缠着扫帚毛,很不舒服。那红色,总让她分神。店员也过来了,拿着拖把。
“不好意思,添麻烦了。”林砚之说。“没事没事,常有的事。”店员熟练地开始清理。
常有的事。是啊。意外常有。破碎常有。狼狈也常有。她直起身,觉得有点晕。可能是饿的,
也可能是冷的。她去找那个少年。他正站在洗手池边,水龙头哗哗地冲着,他低着头,
很用力地搓洗着手腕。水花四溅。她靠在墙边,等他。他关掉水,甩了甩手,转过身。
手腕和链子都洗干净了,恢复了银白,皮肤因为用力搓洗而泛红。他看到她,愣了一下,
似乎没想到她还等着。“那个……罐头的钱,我赔。”他说,
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一个瘪瘪的钱包。“不用了。”林砚之转身走向货架,
拿了一瓶热咖啡,又拿了一瓶热的牛奶,走到收银台。她指了指身后的少年,“一起算。
”少年跟过来,有点急:“阿姨,真的不用……”阿姨。这个称呼像一根细针,
轻轻扎了她一下。是啊,她比他大不少,足够被叫阿姨了。她没理他,扫码,付款。
然后把那瓶热牛奶塞到他手里。瓶身滚烫,驱散了一点她指尖的寒意。“拿着。
”“我……”“下雨天,小心点。”她打断他,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,拿起自己的咖啡,
推开便利店的门,重新扎进那片喧嚣的暴雨里。温热透过玻璃瓶传到掌心,少年站在原地,
握着那瓶牛奶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。门合上,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,银链冰凉地贴着他刚刚搓红的皮肤。后来,周延就总在傍晚出现。
不是便利店。是她的画廊。“浮光”,画廊的名字。不大,
藏在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安静街道尽头。白墙,木地板,总放着听不出旋律的实验音乐。
光线经过精心设计,只照亮墙上的画。那些色彩和线条,是她世界的全部,
也是她最好的屏障。下午五点半,日光开始变得倾斜温柔。
林砚之通常在里间的工作室调颜料,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特有的味道。稀里哗啦,
刮刀搅拌着黏稠的色浆,是一种独属于她的、令人安心的嘈杂。然后,门上的风铃会响。
清脆的一声。一开始,她没在意。客人。但接连好多天,都是这个时间。脚步声很轻,
在展厅里转一圈,然后,会在待客区的沙发上坐下。再没有其他动静。有一次,
她出来拿画笔,看见了。深蓝色的双肩包放在脚边。他低着头,腿上摊开一本习题集,
手指间夹着一支笔,正在演算。额前的碎发垂下来,遮住了一点眉眼。侧脸线条干净利落。
白色的耳机线从耳垂蜿蜒落下,消失在衣领里。是那个便利店少年。他似乎察觉到目光,
抬起头。看到她,眼神闪烁了一下,像是被抓住什么错处,下意识想把习题**上,
但又停住了。“……阿姨。”他叫了一声。声音比雨夜那天镇定了一些,
但依旧能听出一丝紧张。林砚之没应声,只是看着他。眼神里有询问。
“我……能在这里写会儿作业吗?”他解释,声音放低了些,“家里……有点吵。
这里很安静。”他补充道,眼神里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,
还有这个年纪男孩特有的、试图隐藏却藏不好的别扭。林砚之的视线掠过他微微泛红的耳尖,
落在他摊开的习题集上,密密麻麻的公式。她没说话,转身回了工作室。算是默许。
从此成了习惯。每天五点半左右,风铃响。他进来。有时会背对着工作室的方向,
很小声地说一句“阿姨我来了”,有时干脆不吭声,直接走到沙发区坐下。打开台灯,
掏出书本,写作业。笔尖划过纸页,沙沙沙。工作室里,林砚之调颜料,稀里哗啦。
两种声音奇异地交织在一起,互不干扰,又仿佛有了某种默契。空气里松节油的味道,
似乎也混进了一点少年身上干净的、像是刚晒过太阳的棉布味道。他从不打扰她。
她也几乎不出去。画廊成了他的自习室,也成了他们之间一个沉默的、心照不宣的据点。
安全,沉默,保持距离。直到那次意外。林砚之在改一幅旧画。夕阳下的麦田,
浓烈的金黄和赭石。她需要一种更通透的橙色。她全神贯注,
忘了身后地上放着洗笔的塑料桶,里面是浑浊的、靛蓝色的松节油溶液。她端着调色板转身,
脚尖猛地撞上桶壁。“哐当!”桶倒了。浓稠的、刺鼻的靛蓝色液体瞬间泼洒出来,
像一道决堤的肮脏河流,迅猛地流向沙发区的地板,流向……他放在地上的帆布鞋。“啊!
”她短促地惊叫一声。几乎同时,少年像受惊的鹿一样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!
他的动作太大太急,身体猛地撞到了旁边支着的画架!木质画架发出不堪重负的**,
摇晃了一下,轰然倒地!画布上,那幅即将完成的、绚烂宁静的夕阳麦田,正面朝下,
重重摔进了那滩还在蔓延的靛蓝色脏水里!完了。林砚之的大脑空白了一秒。周延也僵住了,
看着倒在地上的画架,看着从画布背面迅速渗出的不祥的蓝色,脸色煞白。“对、对不起!
阿姨!我不是故意的!”他慌得语无伦次,几乎是扑过去想扶起画架。“别动!
”林砚之喝止他。画布已经毁了。再动,只会让颜色晕染得更糟。她快步走过去,
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。那不仅是时间,是心血,是……别的什么东西。她蹲下身,
徒劳地想抬起画布的一角查看,指尖也沾上了黏腻的蓝色。周延无措地站在一边,
看着自己的帆布鞋彻底被染蓝,看着地板上狼狈的一片狼藉,又看看她紧绷的侧脸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又说了一遍,声音低了下去,充满了懊恼和自责。林砚之没看他。
她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里的烦躁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。她站起身,去拿抹布和水桶。
“没事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疲惫,“意外。”她开始清理地板。靛蓝色很难擦,需要用力。
松节油的味道更加刺鼻了。周延沉默地站了一会儿,然后也蹲下来,抢过她手里的一块抹布,
闷头开始擦地。他擦得很用力,手指关节都绷白了,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什么。
林砚之看着他头顶的发旋。头发看起来很软。他低着头,脖颈弯出一个脆弱的弧度。“阿姨,
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闷闷的,从底下传来,“你画画的时候,总像在走神。”他顿了顿,
像是在斟酌词句,“好像……好像灵魂跑到了别的地方。”林砚之擦拭的动作猛地停住。
她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脖颈上。少年人的脖颈,纤细,白皙,
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微弱地搏动。一种异常脆弱又异常鲜活的生命力。就这一眼。
像一把猝不及防的钥匙,猛地捅进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锁孔,用力一拧——画面闪回。
惨白的灯光。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。冰冷的金属推车。白布。那么白,那么厚,
盖住了一个轮廓。推车经过时,那白布勾勒出一点突兀的弧度。是鼻梁?还是下巴?旁边,
另一张推车上,白布没有盖全,露出一段脖颈。纤细的,僵硬的,以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歪着。
也是这样的淡青色,但不是血管,是……死亡的阴影。太平间外的走廊。长长的,没有尽头。
冷气开得足,她却觉得窒息。那截脖颈的画面,像用烧红的铁烙在了她的视网膜上。三年。
整整三年。“……呃。”一声极轻的、压抑的抽气从她喉咙里挤出来。
她像是被那截鲜活的、跳动着血管的脖颈烫伤了眼睛,猛地向后缩去,
想要逃离这个突然变得逼仄、充满窒息感的空间。砰!
她的后背撞倒了立在墙边的木质颜料架。
架子上密密麻麻的锡管颜料、玻璃瓶装的调色油、洗笔液,噼里啪啦地砸下来,滚落一地。
各种颜色炸开,在地上泼洒出更加疯狂、更加混乱的图案。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画廊里回荡。
周延被吓得猛地抬起头,脸上毫无血色,惊愕地看着她,不明白发生了什么。林砚之扶着墙,
大口喘气,脸色比他还白。胸腔里心脏狂跳,撞得肋骨生疼。她不敢再看他的脖子,
视线慌乱地扫过满地狼藉,最后定格在窗外。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,
天空是那种冰冷的靛蓝色。和打翻的洗笔水一个颜色。他开始给她送奶茶。第一次,
是在她加班赶一幅参展作品的时候。深夜十一点,画廊里只亮着她工作台上的一盏孤灯。
风铃响的时候,她吓了一跳,心里莫名一紧。拿着画笔走出去,看到他站在门口。没穿校服,
是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,肩膀上洇着深色的雨点。手里拎着一杯奶茶。“阿姨,
”他有点不自然地把奶茶递过来,眼神飘向别处,“晚上……喝点热的。”林砚之愣住,
没接。他们之间的关系,没到这份上。这种示好,突兀,奇怪,让她本能地想拒绝。
“不用……”她刚开口。“招牌珍珠奶茶,热的,半糖。”他语速很快地打断她,
像是怕被拒绝,硬是把奶茶塞进了她手里。塑料杯壁滚烫,热度一下子熨帖了她冰凉的指尖。
他做完这一切,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,转身就走,几乎是跑着消失在夜色里。
林砚之站在原地,手里捧着那杯过热的奶茶,有点茫然。杯套是牛皮纸的,
上面用黑色的马克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:两个圆点眼睛,一条向上弯曲的弧线嘴巴。
画得很粗糙,但透着一种笨拙的认真。她盯着那个笑脸看了很久。然后揭下杯套,
放在了工作台上。奶茶的味道很普通。过甜。但她喝完了。身体确实暖和了一些。后来,
这就成了另一个习惯。只要她加班稍晚,他大概率会出现。时间不定。有时她刚觉得有点饿,
他就来了;有时她画到忘我,
抬头发现那杯奶茶不知何时已经静静放在了她工作台旁边的矮凳上,
杯套上永远画着不同的、歪歪扭扭的图案。有时是戴着画家帽的小熊。
有时是举着画笔的兔子。有时只是一朵云,或者一颗星星。他不再多话。放下就走。
或者只是在门口晃一下,示意东西送到了。林砚之从一开始的抵触、不安,到慢慢习惯,
再到……开始留意。她把这些杯套一个个捋平,叠起来。最初只是随手放在抽屉角落。
后来叠得多了,她找来了一个空的玻璃罐子——原本是装咖啡粉的,宽口,透明。
她把那些画着图案的杯套小心地放进去。像一个收集癖患者。她告诉自己,这只是不想浪费。
或者,是某种意义上的“物证”,证明这段古怪的关系确实存在过,
证明那个少年不是她高压下的幻觉。某个深夜,她画得筋疲力尽,颈椎酸痛。停下来休息时,
目光落在那只玻璃罐上。里面已经堆了厚厚一摞杯套,五颜六色,图案各异。
她忽然很想知道有多少个了。她打开罐子,把杯套全部倒在桌子上,一张张数过去。
一、二、三……十五、十六……三十、三十一……手指停住。最底下,压着最早的那几张。
其中第一个,画着最简单笑脸的那张杯套,不知何时被泼洒出来的茶水浸泡过,
晕开了一大片深褐色的污渍。那污渍正好染在那个笑脸的嘴巴和眼睛上。
原本憨态可掬的笑脸,被这深褐色一染,形状变得扭曲、怪异。在台灯惨白的光线下,
看起来不像笑脸了。像一块干涸的、狰狞的血迹。她的心脏猛地一缩。
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她像被烫到一样,猛地将那个杯套扔回桌上。呼吸变得急促起来。
她盯着那片污渍,仿佛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。三年前的东西。
雨夜便利店那道“伤口”的既视感又回来了。她慌乱地把所有杯套胡乱地塞回玻璃罐,
拧紧盖子,把它推到工作台最远的角落,用几本厚厚的画册挡住。眼不见为净。
但那个被“血迹”污染的笑脸,却刻在了她脑子里。跨年夜。画廊弄了个小型派对。熟客,
几个朋友,稀稀拉拉十几个人。酒水,点心,喧闹的音乐。
空气里是香槟、甜点和香水混合的味道。林砚之穿着一条黑色的丝绒长裙,
应付着来往的客人。笑。说话。举杯。但她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,灵魂飘在空中,
看着下面这个名叫林砚之的女人在表演正常。然后,她看到了他。周延。他站在角落,
有点局促。身上穿着一件明显过大的黑色西装外套,肩线垮到手肘,袖口卷了好几道,
还空荡荡地晃着。不像他的衣服。偷拿的?可能是他父亲的,或者……哥哥的。
这个念头像根冰刺,轻轻扎了她一下。他手里端着一杯橙汁,远远地看着她。
眼神里有种复杂的东西,紧张,期待,还有一种属于少年的、故作镇定的笨拙。
音乐换了首舒缓的。有人起哄。他像是下定了决心,穿过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群,
径直朝她走过来。灯光掠过他过分宽大的西装和认真的脸庞,有种奇异的错位感。
他停在她面前。举起那杯橙汁。杯子里还有没消尽的泡沫,沾了一点在他的鼻尖上,
他自己毫无察觉。“阿姨,”他开口,声音被音乐盖过一些,但她听清了,
“新的一年……”他顿了顿,像是在背诵精心准备的祝词,“要开心。”他的眼睛很亮,
映着房间里摇曳的烛光和彩灯,像有两簇小小的火焰在跳动。那么直接,
那么**地映照出她的疲惫和空洞。林砚之望着他眼里的光。那光芒纯粹,滚烫,
带着一种她无法承受的重量。她突然无法呼吸。周围的喧闹、音乐、笑声,瞬间褪去,
变成模糊的背景音。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眼里那两簇火苗,和她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跳。
鬼使神差地。也可能是酒精作祟。或者,是那“新年快乐”的祝福太过沉重,她背负不起。
她猛地伸出手,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!很用力,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。周延愣住了,
橙汁晃出来一点。她不等他反应,拖着他就在人群外走。近乎粗暴。穿过惊讶的目光,
推开侧门,走进黑暗冰冷的消防通道。砰!门在她身后合上,隔绝了派对的喧嚣。
楼梯间里一片死寂。只有他们急促的呼吸声。她的,和他的。嗒。嗒。嗒。
他们的脚步踩在水泥楼梯上。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,从上到下,一层一层地亮起。
昏黄的、不够明亮的光线,依次点燃,又依次熄灭在他们身后。
像一串被无形之手点燃的、通往未知处的灯笼。光影在他们脸上明灭交替。他一直没挣脱,
任由她拖着,手腕被她攥得死紧。她能感觉到他脉搏在她掌心下狂跳,和她的一样快。
一直拖到最底层。堆放杂物的角落,空气里有灰尘和铁锈的味道。一扇老旧的红漆防火门,
油漆斑驳脱落。她猛地把他按在那扇门上!砰的一声闷响。他的后背撞在门上。
声控灯应声亮起,昏黄的光线从上而下,照亮他们之间逼仄的空间。她几乎贴在他身上,
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、带着点柑橘味的洗衣液气息,混合着少年特有的、蓬勃的热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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